春天,绿的世界。
秋天,丹的世界。
绿,是播种者的颜色,是开拓者的颜色。人们说它是希望,是青春,是生命,这是至理名言。
到夏季,绿得更浓,更深,更密。生命在丰富,在充实。生命,在蝉鸣蛙噪中翕动,在炽热和郁闷中成长,在雷鸣雨骤中经受考验。
于是,凉风起天末,秋天来了。
于是,万山红遍,枫叶如丹,落木萧萧,赤城霞起。
丹,是成熟的颜色,是果实的颜色,是收获者的颜色,于是孕育着新的生命的颜色。
单纯是色彩的变化、更替、转换以至循环吗?
撒种,发芽,吐叶,开花,结果。
孕育,诞生;长大,挫折,成熟。
天地万物;人间万事,无一不是贯穿这个共同的过程。而且,自然与人世,处处相通。
今年五月,曾访问澳大利亚。五月在南半球,正是深秋。草木,是金黄色的;树木,是金黄色的。
有一天,在新南威尔士州的青山山谷一位陶瓷美术家R先生家作客。到他家时已是晚上,看不清周遭景色,仿佛是一座林中木屋。次日清晨起床,悄悄推门出来,一片宁谧,整个青山都还在静憩中。走到院里,迎面是一株枫树,红艳艳的枫叶,挂满一树,铺满一地。
我回屋取了相机,把镜头试了又试,总觉得缺少点什么。若是画家,定会描出一幅绚烂的斑驳油画,可我又不是。再望望那株枫树,竟如一位凄苦的老人在晨风中低头无语。
这时木屋门开了,一个八九岁的女孩蹦了出来。这是R先生的外孙女莉贝卡,他们全家的宝贝疙瘩。小莉贝卡见我对着枫树发愣,就几步跳到树下,拾起两片红叶,来回跳跃,哼着只有她自己懂的曲调。
最初的一缕朝阳投进山谷,照到红艳艳的枫叶上,照到莉贝卡金色的秀发上。就在这一刹那间。我揿了快门,留下一张自己十分满意、朋友们也都喜欢的照片。
后来有位澳大利亚朋友为那张照片起了个题目:秋之生命。
就在这一刹那间,我恍然明白:枫叶如丹,也许正是由于有跳跃、欢乐的生命;或者,它本身也正是有丰富内涵的生命,才使人感到真、善、美,感到它的真正价值,而且感受得那么真切。
于是想到北京香山。红叶。香山的红叶是黄栌树,不是枫树,到秋天那一片艳艳的红光,一样能使人心旷神怡。
但是,倘若没有那满山流水般的游人,没有树林中鸣声上下的小鸟,也许又会使人有寂寞之感了。
有人喜欢它的宁静、庄严;也有人欣赏它的丰饶、浑厚。
于是,又想起20年前曾游南京栖霞山。栖霞红叶,也是金陵一景。去时虽为十月下旬,枫叶也密布枝头,但那红色却缺少光泽,显得有点黯淡。我不无扫兴地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南京友人摇摇头,说再迟十天半月,打上一层霜,就自不同了。问怎么个不同法,他说经过风霜,红叶就显得有光泽,有精神。
不经风霜,红叶就没有光泽和精神,恐怕不只是从文学家的眼睛看,也还有点哲理韵
味在。难怪栖霞山下大殿里一副楹联有名云:“风霜红叶径,数江南四百八十寺,无此秋山。”这半副楹联,让我记到如今。
枫叶如丹,不正是它同风霜搏斗的战绩,不正是它的斑斑血痕吗?
“ 霜叶红于二月花”,经历了这个境界,才是真正的成熟,真正的美。
愿丹的颜色,丹的真、善、美,长驻心头。
[评点]枫叶如丹》是一篇叙事散文。它的语言朴实无华却蕴含着深刻的人生哲理。作者通过记叙访问澳大利亚时照一张照片的经过,这样一个小故事,表达了作者自己对自然界及人世的态度和看法。人的一生就像那红红的枫叶一样,在经历了磨练、经历了挫折、经历了失败后才能变得成熟。这时人生才达到了一种至高无上的境界,那才是真正的美。
一片枫叶,
悠悠飘落在深秋里;
一片枫叶,
点点染红天边云衣。
一片枫叶,
深深浸润你的诗心;
一片枫叶,
缓缓吹响天籁的清音。
啊——
枫叶如丹,
如丹枫叶,
泣它一个秋,
感受千年碎!
好难找的
袁鹰散文
十月长安街
我们伟大祖国的千秋青史,将要以璀璨辉煌的金字,记下一九七六年十月。
一九七六年十月六日,党中央政治局代表三千多万共产党员和九亿人民的共同一山愿,奋然一击,粉碎了为祸十年的"四人帮",在万分危急的关头拯救了中国革命事业。于是,一阵声震九霄的风雷,传送了振奋亿万人心弦的喜讯;像一阵渴望的春雨,荡涤着祖国大地上的陈污积垢。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霎时间,东西长安街成了喧腾的大海。从北京的车间矿井,平原山村,军营学校,大街小巷,涌来了无穷无尽的人潮,卷起了无边无际的旗浪。锣鼓声,鞭炮声,口号声,欢呼声,在这里汇成滚滚洪涛,又翻腾冲激着散向四面八方。就像大坝突然开放闸门,满满一水库的春水,白浪如山,呼啸着从泄洪道奔泻而下;就像沉寂多年的火山口突然喷火,蕴藏在地心深处的通红滚烫的岩浆汹涌地飞迸......
红旗如潮,歌声如海。十月长安街上,奔涌着的是千千万万人压抑、积郁了十年之久的难以平静的心潮啊!
两鬓如霜的老战士,跟青年人一起兴高采烈地挥舞小旗,红扑扑的脸上焕发着来自肺腑的欢悦。扑灭"四人帮"的辉煌胜利,使他们联想起四十年前遵义会议的红楼。《长征组歌》里怎么唱来着?"英明领袖来掌舵,革命磅礴向前进!"他们跟随党中央和毛主席,南征北战数十年,披荆斩棘,夺取一个个胜利。今天,冲过险滩,踏平暗礁,革命的大航船在党中央率领下,又迎风破浪奋勇直前!你看他们高呼口号,一任喜泪和热泪簌簌地淌了满脸。他们沐浴着十月的阳光,依旧显示出当年过雪山草地和在太行山反"扫荡"时候的利采......
刚从炼钢炉前下了夜班的工人,来不及挨下劳动服,就从郊外赶进城来到长安街上。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重槌把大鼓敲得震天响,敲得人们心花怒放。这些炼钢炉前的闯将,不止一次在长安街上游行,也不止一次担任鼓手,但今天的鼓声啊,分外响亮,分外激昂。他们是在用鼓槌发言啊!从这一阵接一阵撼人心弦的鼓声里,人们不是能分明地感受到工人阶级对清除鬼蜮的热烈欢呼吗?
一些身体瘦弱的女同志,在游行队伍里跟小伙子们一样,一叠声地喊口号,顾不得嘶哑了嗓子。她们有的在延河滩上开过荒,有的在上海或者北平的大街上组织和参加过反对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的示威游行,有的参加过土改运动,有的刚刚送走一批毕业的学生。有的正要出发去边疆巡回因宁...一来到长安街上,她们年轻了十年、二十年。"四人帮"给他们带来的愁颜,被胜利的欢乐扫得无影无踪。你看,在天安门前的阵阵锣鼓声里,她们情不自禁地扭起了秧歌......
长安街上的人群里,青年人最是生机勃勃、热气腾腾的了。他们唱歌、跳舞、敲锣打鼓,放鞭炮,响不停。那年纪大几岁的,也许又想起在天安门前,长安街上,曾经多次接受毛主席和其他中央领导人的检阅,那难忘的时刻,常常激励着自己前进不息。今天,他们又将在天安门前向敬爱的党中央表明决心,斗志昂扬地开始新的长征......
然而,长安街上下的锣鼓敲得再响,怎能全部表达出人们对清除"四人帮"这伙人面兽心的野心家、阴谋家的由衷喜悦呢?长安街上的彩旗挥得再高,又怎能充分反映出人们此时此地的千般思绪、万种情怀呢?
在东长安街朱红色的墙下,我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手推车上。那模样,像是一位腿脚不灵便的老工人或是早已退休的老教师。两个戴红领巾的姑娘扶着他--也许是他的孙女,也许是他的邻居。老人的眼睛,都笑得眯成缝了。他举着手里的小旗,向游行队伍不住挥舞。游行的人们,也挥动小旗,微笑地向这位老
人致意。大街上热火朝天,听不清老人在说些什么。人们听到的,只是他不断地咧开嘴笑着说:"好啊!好啊!......"这简单的两个字里,包含着千言万语。岂仅是这位老人,走在长安街上的千千万万个男女老幼,谁没有千言万语要倾诉啊!
古老的长安街,宽阔明净的长安街,你这伟大的历史见证人,经历过几回今天这样的场景呢?
且不说那遥远的岁月里,你曾亲眼看到李闯王的农民起义军怎样纵马奔驰到你身边,一箭射中明朝皇宫的匾额;且不说你曾亲眼看到八国联军侵略者的铁蹄怎样粗暴地践踏街心的青石板,义和团的勇士们怎样视死如归,血染长街;且不说你曾亲眼看到英雄的人民,怎样砍倒黄龙旗、五色旗和青天白日旗,怎样折断日本鬼子的膏药旗和美国侵略者的星条旗,终于,在那个金光灿烂的十月,毛主席在万众欢腾中亲手升起鲜艳的五星红旗,长安街上响彻了胜利的礼炮声......且不说那么远了,就说今年这一年里,长安街啊,你经历了多么不平凡,多么难忘的三百多个日日夜夜!
在我们亿万人民的心头,将要以永恒的记忆,镌刻下一九七六年的悲痛和优虑,哀伤和欢乐,困难和胜利。
我们敬爱的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和朱德委员长,在仅仅九个月里相继与世长辞。长安街啊,浸透了悲恸的泪水,笼罩着浓重的哀思--
谁能忘记:一月十一日那个惨淡的黄昏,东西长安街上伫立着一百多万人,迎着凛冽的寒风,目送一辆缀着黄黑二色绸带的灵车缓缓向西去。那灵车上,安卧着我们的好总理啊!灵车,请你走得再慢些、再慢些吧,让他安静地多睡一会吧。他为人民操碎了心,几十年都没有能好好休息啊!十里长街上,肃静的人群低声啜泣,失声痛哭,泪眼凝望灵车在黯黯的夕阳余晖中驶向八宝山。那天,直到深夜,长安街头还有人在等候着,等候敬爱的总理归来......以后,一月和四月,成千上万人来到天安门广场,把数不清的花圈送到人民英雄纪念碑前,把数不清的小白花缀在纪念碑周围的冬青树上,也把一颗颗深深怀念周总理的红心绾系在那无数白花上了。
谁能忘记:我们度过了一个愁云深锁的春天,又送走一个阴霾密布的夏天。正当满腔悲愤、心潮难平的时刻,我们又失去了受到全国军民衷心爱戴的革命老前辈。在深切哀悼朱德委员长的日子里,人们又一次把沉重哀伤的脚步深深印在长安街上。想起朱总司令的战马,曾经驰骋在大半个中国的疆场上,冲过几十年的烽火,我们就更加痛恨林彪、江青和他们那帮罪恶的同伙迫害革命老前辈的罪恶行径。从春到夏,从夏到秋,"四害"横行,妖氛猖獗。王张江姚那伙窃国奸贼,正圆睁豺狼的眼睛,盯住党和国家的最高权力;吐出毒蛇的舌头,喷向社会主义红色江山;伸出虎豹的魔爪,残害无辜的革命人民。人们看着长安街上的滚滚乌云,只能把无穷的忧虑埋在心底。
谁能忘记那悲痛欲绝、肝肠断裂的九月!长安街,跟祖国九百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山山水水一样,沉浸在无休止的泪水里。在瞻仰毛主席遗容的时候,在参加首都一百万军民追悼大会的时候,在追悼大会以后到天安门前宣誓留影的时候,我们走在长安街上,心里注满了铅,血液几乎都凝固了。我们景仰毛主席一生比昆仑山还高的丰功伟绩,我们怀念毛主席的比东海还深的恩情,然而,我们也紧蹙双眉,忧心忡忡:毛主席领导我们披荆斩棘开辟出来的道路,怎样继续走下去?那些早就躲在阴暗角落里把牙齿磨得格格响的两脚豺狼,会不会发疯地冲出来把它咬断?
国庆节后一天,我陪一位从远方来的老同志从西单沿长安街往东走。刚走过府右街口,我们的心都一下子揪紧了。过去,每次走过新华门,人们总要停一停脚步,深情地朝大门里凝望;白天,仿佛看到毛主席在庭院里散步;夜晚,仿佛看到周总理案头的灯光。然而今天,今天啊,我们第一次度过失去他们的国庆节了!
"你知道,"我的老战友低声说, "这些天来,我的心都快掏空了。我怕也许有朝一日,我们再不能这样安然地在长安街上走。这不是过分的担心吧?"
我对他默默点点头,表示同感。我告诉他,这一两年来,我到过不少地方,遇见过许多同志,长征路上的老红军、老船工,延安窑洞前的老边区劳动模范,天津新港的码头工人,大运河边的农村基层干部,上海、南京的满头白发的老同志和英气勃勃的青年干部......所有这些同志,自然互不相识,而且关山阻隔,海角天涯,但是,我深深感到,这些忠心耿耿的共产党员,这些正直无私的革命战士,这些对共产党怀有深厚无产阶级感情的劳动者,他们的心,都是相通的;他们的愿望,他们的爱和憎,都是相同的。人们再三向我这个从北京去的人,衷心地祝愿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健康,心神不定地探询周总理的病况,也愤懑地议论那几个"人面东西"的所作所为。唐山、丰南地震以后,我在天津工作过一个月,深深感受到灾区人民那种"天崩地裂何足惧,泰山压顶不弯腰"的英雄气概。党中央的亲切关怀,更增添灾区军民战胜严重困难的坚强意志。但是,在同一些老工人,一些共产党员深谈的时候,我感觉到在他们宽广的胸膛里,别有一种深沉的忧虑和愁思。在九月九日以后,这种忧虑和愁思更加重了。他们说:
七级地震以不足惧,怕的是罩在祖国大地上、压在亿万人民心头的那块凶险的乌云,怕有朝一日会遮住万|里晴空,使天地在刹那间改变颜色。
在那段日子里,战友相逢,知心倾诉,总是用最简练的语言,含蓄地然而坚定地表达彼此的心情。温习一段毛主席的教导:"成千成万的先烈,为着人民的利益,在我们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默默瞻仰周总理的遗像,想想他怎样鞠躬尽瘁,无限忠贞地把毕生精力献给壮丽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直到临终,还叮嘱要把自己骨灰撒在祖国江河土地上;背诵几句鲁迅的诗:"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晾雷";唱一节《国际歌》:"最可恨那些毒蛇猛兽,吃尽了我们的血肉。一旦把它们消灭干净,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就足以产生互相鼓舞、互相激励的精神力量了。
这样,我们终于迎来了一九七六年的十月,英雄的十月,胜利的十月。我们迎来了天安门上的朝晖,迎来了长安街上的锣鼓。亿万人民长久盼望的一天,在我们没有料到的时间提前来到了!亿万人民衷心期待的胜利,在我们心急如焚、欲哭无泪的时刻突然成为钢浇铁铸的现实了!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杜甫的诗句,虽然被人重复背诵,又怎能表达狂喜的心情呢?"相对如梦寐"又怎能代替积郁在心头的千言万语呢?伟大的胜利,朝思暮想的胜利,怎能不使人心花怒放,喜泪盈眶?怎能不使人欢腾跳跃地涌上长安街,涌向天安门,纵情欢呼,放声歌唱!动乱不已、祸患频仍的日子终于结束了,白天不敢讲真心话、夜里不敢安心睡觉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伟大祖国的千年青史,终于展开了新的章页。
不是有位老战士在天安门前想起遵义会议的红楼吗?他联想得真好。一九七六年十月,就像一九三五年一月,像一九四九年十月,又一次成为革命的历史转折点。天安门是一艘庄严雄伟的战舰,载着中华民族的命运和希望,迎着风浪,一往无前地驶向远方。
十月长安街,真正成了无产阶级的盛大节日。瞳瞳红日,朗朗乾坤,万里长空,宽广大道。亿万人民的洪流,紧跟党中央,豪情满怀迎接新的战斗,浩浩荡荡地奔向更大胜利的明天。
十月长安街,一路红旗,一路战鼓,一路凯歌......
一九七六年十月底,北京锣鼓巷
蓦然回首
一声致哀,万人起立,千山沉寂,万木无声。只听得肃静中偶尔有轻轻的欷敷,仿佛不敢让旁人听到,却又抑制不住要使旁人听到。仿佛好久以来就在等待这个时刻,为十多年来惨死遭诬的前辈和同伴们放声一恸;又仿佛蓦然间才发现我们竟已失去了这么多的英才俊彦,这么多的良师益友。望着面前那份长长的、远非全部的名单,谁都禁不住伤心落泪,悲从中来。
肃立致哀的几分钟内,多少熟悉的面影一个接一个倏然闪过。十九年前,一九六零年秋天,你们不是也都坐在这大厅里参加上一次文代大会,同大家一起,全神贯注地聆听周恩来同志的报告吗?不是也都曾神采飞扬地谈学习收获、生活感受和创作、演出计划吗?音容笑貌,依依在目,却又恍如隔世--横隔着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
而今,劫后归来,依旧是星光灿烂的人民大会堂,依旧是欢腾活跃的文代会会场,秋风萧瑟,枫叶如丹,当年作报告的人和听报告的人在何处?那一卷卷雄辩深邃的文章和打动人心的作品在哪里?那千百行情思绵邈的诗句在哪里?那在银幕和舞台上使千万观众击节赞赏、倾心感佩的丰姿在哪里?那江南韵味的宛转歌喉、泼墨淋漓的生花画笔又在哪里?十多年问,人世间的许多瑰宝,数不尽的美的结晶,几乎都被那帮魑魅魍魉践踏得一干二净。于是,不期然地想到辛弃疾的那首《青玉案》,把末一句改动几个字: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
血泪纷飞处。
斑斑血迹,使人回溯到更加久远的年代--"我以我血荐轩辕","左联"烈士以自己的鲜血写下无产阶级文艺史的第一页。伟大的鲁迅为这光华四射的卷首写下发自肺腑的悼歌:"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半个世纪里,一代又一代的文艺工作者怀笔背琴,在革命的旗帜下,在荆棘丛生的祖国大地上,东奔西走,上下求索,抗击黑暗,呼唤光明。在炮火纷飞中献出青春,在敌人屠刀下颠沛流离。春回大地,天朗气清,大家高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从心底感到痛快,充满了力量和希望。然而,年复一年,在明朗的天底下也总断不了风狂雨骤,雪侮霜欺,终至举步艰难,动辄得咎。到了六十年代中期,开始了那最黑暗、最混乱的十年,许多人被肆意地打翻了,发配了,流放了,甚至被杀害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然而人们在祖国母亲的胸脯上,心贴着伟大的党和伟大的人民。是的,有人说过怪话,发过牢骚,表露过消极和愤慨,可是,大节无亏,在关键时刻,屈膝投降、卖友求荣的毕竟是极少数。纵观古今中外,几曾有过这样像打不碎、砸不烂、煮不熟、蒸不透的铜豌豆似的文艺队伍呢?......
大风暴开始的那年,大约十一月或十二月,我在北京金鱼胡同西口,偶然遇到韩北屏同志。几个月不见,他显得苍老而憔悴。
"怎么样?"我低声问。
"没什么。"他苦笑一声,从容地说:"相信党,相信群众。"
"还有第三个相信。"
他会心地点点头,然后伸出右手的大拇指,指指自己的胸口。
就这样匆匆告别,紧紧地握一下手,似乎全预感到暂时间见面机会不会像往常那样多而容易了。但是,怎能料到这一握竟成永别呢?第二年初春的一天,我走过前门外大栅栏,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伫立在新华书店的橱窗前。相当破的蓝色短棉大衣罩着瘦小的身躯,看上去有点臃肿。那是孟超同志。他看见我,像过去一样点点头,咧嘴一笑。然后指指那一片红色的橱窗,摇头叹息:"怎么会只有一种书?"